现代校园
01.一辆自行车
临光每天都在七点四十五分到四十六分十五秒之间出发,这样她骑车到第一个路口的时候正好能赶上绿灯。
但今天她是七点四十七分才出的门,到路口时,绿灯刚好结束,红灯的五十秒开始倒计时。
五十秒钟,临光刚好在脑海中回顾了一下昨晚背的单词。一秒一个,不多不少。
绿灯亮了,临光就在这时看到了白金。她骑着一辆亮紫色的山地车,没有扶车把。漂亮的尾巴用皮筋绑住,高马尾的发梢精准地垂在后轱辘上方。
她像一阵风,从临光身边经过。
进了校园,临光遥遥地看着白金随意地把车子停在禁停区,书包一甩,走进教学楼。她的校服永远穿不好,秋老虎的余威还在,她的裤腿就没有一天放下过,外套也大敞着,里面一件纯白的背心,甩甩胳膊就能看到雪白的膀子。
临光听说过她,隔壁班的“反面典型”,被班主任天天挂在嘴边,是每位差生亲切的朋友。
路过隔壁班的后门时,临光第二次看到她。白金的脚放在桌上,椅子只有后面两条腿着地,一晃一晃的,她拿着一只铅笔,在练习册上写写画画。
她来这么早竟然是为了学习?
不,临光可能误会了,白金只是来补作业的。
补作业是她早上的例行公事,虽然百分之八十的题目她都不会,但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写写过程。至少,得把那个“解”字写得飘逸潇洒,让人一看就知道答题人胸有成竹。
在如何用歪门邪道赢得判卷老师的好感这点上,白金经验丰富,毕竟她绞尽脑汁写下的答案也得不了几个分。她卷面的唯一优点大概就是堪比当代书法艺术家的字迹,这也是她从小到大在老师眼中唯一的价值。
临光知道这点,因为她们两个班是同一个语文老师,而她是语文课代表。有一次她去办公室交作业,另一个班的已经送了过来,白金的默写就放在最上面。那字十分工整,却处处透着个性,难以模仿、久看不厌。
这恐怕是她见过最玄妙的字如其人。
临光发现她今天上课很难集中注意力,黑板上总会出现白金骑车路过的场景,英语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,她破天荒答不上来。
中午和闪灵、夜莺结伴去吃饭时,她也表现得心不在焉,眼神四处乱飘。
午休时,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休息,而是去了操场。有个人躺在操场中间的草地上,衣服盖着头,看不出是谁,但临光凭第六感觉得那一定是白金。所以她坐在看台上一直盯着她。
毒辣的阳光把塑胶跑道晒出难闻的味道,虫子也蔫头耷拉脑袋,上午体育课时还喋喋不休,现在倒偃旗息鼓了。
操场上只有她们两人,都像静止一般。
还有两分钟上课了,白金终于从地上爬起来,雪白的臂膀被小石子压出密密麻麻的痕迹。临光不知为什么,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这,就蹲了下去,直到她走远才冒出头来。
为此,她第一次迟到,还是在班主任的课上。
“不应该啊临光。”班主任犀利地看着她。
“对不起。”临光无论做错了什么事,道歉都很干脆,绝不会像别人一样找各种借口为自己开脱。
放学后,她故意路过隔壁班,语文老师还在拖堂,白金不耐烦地翘着二郎腿,不停地看表。
临光骑得很慢,她故意等着白金,可她就是不出现。回到家时,饭菜已经凉了,爷爷责备了两句,把它们放到微波炉里转了转。
第二天,临光依旧在七点四十七分出发,在第一个路口停下时温习单词,在绿灯亮起来时看到白金从身旁经过。只是今天的白金骑的是一辆薄荷绿的死飞。
第三天,她骑了一辆普通自行车。
第四天,她骑了一辆老式自行车。
一个半月后,临光就知道她有许多颜色的死飞和山地车;而普通自行车的车筐里总是装着她瘪瘪的书包;她骑老式自行车时偶尔会有一位同学坐在前杠上。
临光还知道,白金除了语文成绩尚可,其他科目都惨不忍睹,倒数第一是正常操作,倒数第二是超常发挥。老师天天为难她,但她丝毫不在意。某次她去商店时,被一位校领导抓住,骂她把裤腿挽那么高是伤风败俗,她竟然笑着说,如果老师也想挽裤腿她是不介意的。
班里的女生很多都说她是红颜祸水,男生们打破头,只为跟她做同桌。
当然,这些小道消息都是临光偷听来的。每个班都有一些八卦头子,他们聊天时,临光总是不自觉地靠过去,一些话就这么飘进了她的耳朵。
不过她等的可不是这些内容。如果不是轮到自己头上,临光做梦也想不到她也会这么庸俗。
她想知道白金有没有男朋友。
很快她就知道了。
她有,还是校外的。有人经常看到一个脸上有疤的男生在校门口等她。
临光有点失落。
实际上,追临光的男生只会多不会少,她曾经有段时间,每天都能在柜子里发现一枚包装精美的巧克力。
但没有哪个男生像白金一样,完全有能力把她的目光骗走。
运动会很快到来,临光作为她们班的夺金狂魔自然包揽了很多项目。赛跑的起点就在白金他们班座位的边上,临光紧张得两手全是汗。以往对她而言轻松的比赛变得有些沉重。
她在准备活动时偷偷瞟着白金,她头上披着校服,裤腿依旧倔强地卷在膝盖上。她正和旁边的同学分享一副耳机,低头看着什么。临光失望地拽了拽裤子口袋。
晚上,运动会结束时,临光赢了三块金牌。回到坐区,班里掌声雷动。她笑了笑,斜眼去看隔壁班的白金,发现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,掌声也难能打动她。
第二天,临光又一口气赢下三块个人金牌和两块团体金牌,成为整个学校当之无愧的MVP。
她很开心,但是没那么快乐。
骑车回家的路上,她的车链子断了,她只好推着车满世界找修理铺。
现在这个共享单车遍地的年代,自行车修理铺很稀有,她整整找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。
门口一个年轻的修理工正忙着给一辆车拧螺丝。
“能帮我安上车链子吗?”临光走过去问道。
那个人抬起头,看到是她,笑了起来。
临光的心脏骤停了。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白金。
“原来优等生也会掉链子。”
白金说。
“你认识我?”
“全校恐怕没几个人不认识吧。”白金眨眨眼。
她的声音很好听,透着一丝慵懒,临光总觉得她每句话的结尾都有一个藏起来的哈欠。
她擦擦手上沾的油,把扳手潇洒地扔进工具箱,走到临光身边,很快就帮她把车链子安好了。
“行了。”她拍拍手。
“多少钱?”
“这点小事,不需要。”
“那可不行。”临光执意要付钱。
白金歪着头想了想,说道:“那你明天能帮我带个早点吗?”
第二天,临光起晚了,她匆匆拿起桌上两个白煮蛋就跑出门去。她把车子蹬得哗哗直响,才总算没有迟到。
下了早课,临光到隔壁班的后门,找了个人把白金叫出来。
“我走得急,所以只带了这个。”她把两颗白煮蛋递过去。
白金把它们捂在眼睛上,做了个鬼脸。
“谢谢啦,优等生。”
下午两节课后,临光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整理卷子,却没想到白金也在。
她是被拎来默写的。
自从临光进门,白金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。她胳膊下压着的卷子上很多空白,她趴在桌上吹着刘海,笔杆子竖着,却很久没动了。
“快写,不要看我。”临光说。
“反正老师也不在。”白金笑了。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人。
临光脸上发热,她一抬头,看到对面墙上挂着的镜子,里面的人有一对通红的脸颊。
“优等生,教教我嘛。”白金的语气软软的。
临光叹了口气,走到她身边。
“这个,怎么写啊?”白金一手指了指空白处,一手拉住临光的袖子。
临光的心思根本不在上面,她看了那句话好多遍,可字符各自为政,在她眼中聚不起来。
白金毛茸茸的脑袋就在她的脖子旁,一股温暖传来,让临光的心跳加快了许多。
好在语文老师及时回来,让临光得以逃离。她靠在墙上大口吸气,像一个刚被捞起来的落水者。
放学后,临光竟然发现白金等在自己班级的门口。她假装没看到,却听到白金直截了当地喊了她的名字——
“临光,要一起回家吗?”她走过来挽住她。
“好。”临光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了。
白金推着她那辆被扔在不知名班级停车区的山地车,跟临光一起走出校门。优等生和差生的组合是那么引人注目。
校门口,一个脸上带疤的男生向白金走来。
“你的宝贝车子。”白金把山地车交给他。那人一言不发地骑走了。
“他是……”
“他是我打工的自行车店老板,我骑的车子全是借他的。”
临光张了张嘴。
她可真傻。
“优等生愿意送我回家吗?”白金瞥了一眼临光的车后座。
“当然。”临光笑起来。
02.两颗白煮蛋
白金在开学几天后,就不在家吃早饭了。因为她要赶在七点四十三分出门,才能在第二个路口遇到等红灯的临光。
她以前从没在这条路上见过临光,但那一次偶遇后,几乎每天都能碰到。她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。
那个隔壁班的优等生,学习、体育、文艺十项全能,是学校里最耀眼的那个。没有谁不知道三班的临光,连校花都比不上她的人气。毕竟校花每年都换,但至今还没有哪个人能超越临光。她就是学校的神话。
白金还记得她在高一入学仪式上的演讲。那天是个艳阳天,临光站在主席台上坚定地说她想做一名医生。那一刻,她真的在发光。
高一下学期,白金开始在自行车店打工,她把赚来的零花钱都买了巧克力,然后收买了隔壁班的同学,天天往临光柜子里塞。
只是这种行为受到了临光同志的强烈谴责,那人很快就不帮她了。
高二伊始,老板在她的软磨硬泡下,终于答应借给她自行车。她这才每天变着法地通过骑车来吸引临光的注意力。
可是临光对她依然没有什么反应,两人在走廊里相遇时,临光总是目不转睛。
白金心里有点难受,她午休时躺在操场上,让阳光驱走心里的阴霾。也是,一个优等生,凭什么喜欢学习这么差的她呢?
运动会上,临光大放异彩。她跑步时,风会吹起她鬓角的头发;她跳远时,腿上健美的肌肉会绷出优美的线条;她跳高时,总是利落地跃过杆子,画出一条完美的曲线。
可惜白金一直被同学拉着看电影,只能从其他人的相机里看到临光的身姿。
运动会结束后,白金去打工。今天坏掉的车子出奇地多,她的扳子就没离过手。
修到最后一个,白金已经满头大汗。但是她一听到车轱辘慢慢悠悠靠近的声音,就知道又有工作了。
“能帮我安上车链子吗?”白金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。
她抬起头,看到了临光。
白金笑了。
“原来优等生也会掉链子。”
临光执意要付钱,这是她正直的品质决定的。白金觉得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,所以让她明天给自己带早点。
她在回家的路上把车子蹬得像要飞起来一样。如果交通法也管自行车的话,她早就超速了。
她把作业都扔在一边,在床上开心地蹦了一晚上,就连躺在床上后,还不停地想着临光明天会给她带什么早点?
豆浆油条?还是鸡蛋灌饼?
她没想到是两颗朴实无华的水煮蛋。还是冷的。但她喜欢得要命。
她没有吃掉它们,而是用荧光笔分别画出临光和自己。后面几节课,她一直盯着这两颗蛋傻笑。
缘分如果来了一次,就会接二连三地来。
下午她被抓去默写,本来是不情愿的,这耽误了她去偷看临光的时间。可没想到刚刚写了几句,临光竟奇迹般地走进了办公室。
白金趴着看她,明目张胆。临光开始还义正严辞地让她快点写,但没过一会儿,脸上就爬过一片嫣红。连平时沉静的眼睛里,也像有了活泼的游鱼跃出水面。
白金的喜欢溢满了,她有点情难自已。
“优等生,教教我嘛。”她半撒娇地说。
临光低着头走过来,站在她身后,金色的头发扫着她的脸颊,一种陌生却好闻的味道传了过来。
就在她准备发起进一步攻势的时候,语文老师不识趣地走了进来。临光只好干咳了几声,赶紧走开。
临光离开后,老师语重心长地让她多向好同学学习,多跟他们交朋友。白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赞同她的话。
放学后,白金主动跑到临光班级门口等她,那家伙竟然还矜持地装作没看到。
“临光?要一起回家吗?”白金喜欢速战速决。
问出这句话后,她看到临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。
“好。”
白金赶紧上去挽住临光的胳膊,防止她反悔逃跑。
临光有些拘束,可拘束在很多时候是因为喜欢。
坐在临光的车后座上,白金紧紧抱着她的腰,头轻轻靠在她背上。临光没有问她住在哪,就找到了正确的方向。
“我没有男朋友,你有吗?”白金问。
“没有。”
白金用手指在她背上一遍遍画着爱心。
“但我不介意有个女朋友,你介意吗?”她又问。
“我也不介意。”临光回答。
车子忽然慢下来,她们都庆幸对方看不到自己傻笑的样子。
不过没关系,她们以后会知道的。